Penny Park ™ ❖流光

H傳來一個網址，說，這是史上最準的心理測驗，不準不要錢。


有時候，在沒有什麼外來刺激時，我們很難意識到自己的改變，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，已經不一樣了。


比如說，此刻，我對這「史上最準的心理測驗」，竟然一點興趣都沒有，而我曾經是個寄望從各種東方的、西方的算命方式尋求答案的人，關於自己的、以及對方心裡的想法、未來等等，我寄望於這樣的途徑，得到一份指引。


但此刻我對這個測驗竟然不感興趣。


同時，作為一個整天使用電腦透過網路工作的人，我總是不斷在開新的視窗、不斷在瀏覽新的網站，但再一次，很神奇，我竟然沒有馬上click那個網址的衝動。


我當然知道H補上那句「不準不用錢」是用來刺激我的，但我沒什麼感覺，也可能是因為自從他傳過一隻觸鬚會動的蟑螂icon給我後，我就很防著他了。


忙著忙著便忘了。隔天H又晃出現，故做輕鬆狀問我做了那個測驗沒，我在螢幕前忍不住笑了。這裡頭一定有詐。


我點了那個網址，裡頭有兩個問題：一，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誰，二，你最想發生關係的對象是誰。


我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改變：如果這真是個心理測驗，此刻，我對於透過這樣的模式瞭解自己的內心，絲毫提不起興趣。


而我曾經是個很愛問問題的人啊，我問自己問題，問對方問題，拿問題壓死我自己，以及對方。問題不曾真正提示了更好的方向，問題總是在更好的方向出現之前，就困擾了我們。


我想弄清楚H的葫蘆裡賣什麼膏藥，亂填了答案送出，果然——網頁上的資訊告訴我，我剛剛填的答案已經送到H的eMail裡了。


嘿嘿，H得意得不得了（真是一個簡單的人啊）。


H說，網址是他女朋友傳給他的，問題可以自己設定，「差點就被玩死了！」H說，「還好不管什麼問題我都填她，不然日子就很難過了。」


「你女朋友一定很年輕吧？」我問，「還在想要問這些問題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的階段。」我說。


年輕，也許未必是年紀上的，而是經歷上的問題，是生命中見識過、體悟到什麼事的問題，是怎麼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、怎麼定義親密、怎麼解讀愛情、怎麼實踐永恆的問題。


我很喜歡在學校演講的時候舉《麥迪遜之橋》的情節當例子，我總是跟同學說，別搞錯了，這可不是什麼黃昏之戀，這個故事，如果你看懂這個故事，你就不會再問問題，你也永遠不需要別人給你答案。


最簡單的看法就是：女人不得不留了下來，待在一個她不愛的人身邊，終其一生想著另一個她愛的男人。所以這是一個悲劇。


事情當然不是這麼簡單，我但願事情就這麼簡單，然而世上的事，不會簡單到只要你總是在「這輩子最愛的人是誰」和「最想發生關係的對象是誰」這些問題後面填上對方作為答案，就能保證兩人如膠似漆地白頭偕老，NO，不是這樣的。


如果人生最後沒有每一件事都照我們的期待發生，那是很正常的事，如果你愛的人不能愛你，如果你們相愛，卻不能在一起，那也是很正常的事。


我說，這世上到底有什麼是踏踏實實地握在我們的手裡的？沒有，你能掌握什麼？永遠不要生別離嗎？那麼死亡呢？你能阻止死亡發生在你們之間嗎？


倘若一切是這樣難以捉摸，那麼，偶爾，當你心裡有一點感覺，感覺到喜歡、感覺到愛，感覺到深深地被對方吸引了，或者，再更稀有的「偶爾」，當你感覺到這些時，對方竟也給你回應，你們喜歡的，竟然碰巧恰好是對方——我跟你說，只有這才是最真實的，這樣的瞬間，這些，可能不會或無法變化出人們期待的「結果」，可能不會或無法延伸出任何的「然後」，但，這才是真的，這才是最珍貴的。


年輕的時候，愛極了席慕容的詩，但那時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心，太過稚嫩，直到多年之後，才真正明白，〈無怨的青春〉裡頭說的，並不是關於愛情的體悟，而是關於生命的體悟。



無怨的青春       席慕容


在年青的時候


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


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她


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


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   那麼


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暇的美麗


若不得不分離    也要好好地說一聲再見


也要在心裡存著感謝    感謝她給了你一份記憶


長大了之後     你才會知道


在驀然回首的一剎


沒有怨恨的青春     才會了無遺憾


如山崗上那靜靜的晚月




女人留了下來，是因為她選擇留了下來，她是有選擇的，她當然知道自己有什麼選擇，一個沒有選擇的人，不需要天人交戰，但我們看到她怎麼在那個短短的紅燈期限裡掙扎，而後，無論基於什麼原因，她做了一個決定，她留了下來。


當你留在一個人的身邊，是因為你選擇留下來，而不是因為對方沒有離開，這一點，比什麼都重要，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，無論對方做什麼樣的改變，無論不可測的未知做了什麼安排，是你決定留下來，有一天你也可以決定離開，或是放手。


試圖去掌握對方的心理狀態，是很愚蠢的，試圖去翻找對方的皮包、檢查對方的簡訊、來電或撥打記錄、讀取對方eMail或IM談話紀錄，都是很無謂的，如果事情不是你的預期，你想怎麼樣？這不是一個小學生老是把字寫到格子之外，你要他多練習幾次、或是打他幾板，就可以「糾正」過來的事情，你能怎麼樣？


讓對方沒有說出來的部分，永遠停留在那個沒有說出來的狀態，你只需要決定你是否要留下，以及確定你留下的理由。


我不認為女人不愛她的丈夫，她當然愛，牽掛、放不下、捨不得，那都是愛的一部份，我相信這份愛，與她對另一個人的愛，同等珍貴，但無法比較，因為每一份愛，都是不一樣的。


女人的丈夫，當然知道有一些什麼，是沒有說出來的，但是他也做了決定，他決定留下來，既然決定留下來，就不需要再追問任何事，因為留下來的理由，自己清楚。


你一定要問我，那另一個男人呢？女人沒有決定和他一起離開，是因為不夠愛他嗎？


如果你願意相信，愛一個人，不會只有一種方式，真正的愛，不會因為兩人形體上的分離，便消逝了，如果你可以懂，相愛不一定可以相守的常理，如果你願意體諒，做決定的艱難，以及做決定的那個人的苦楚，如果你有足夠的自信，你的愛，即使只倚靠你一個人，也可以永遠地持續下去，那麼，你便不需要我給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了。


這當然不是一個悲劇，故事裡的每一個人，都被另一個人以不同的形式溫柔地愛著，這怎麼會是一個悲劇？我覺得這個故事好暖好暖。


請好好地珍惜愛慕對方的心情，倘若不得不，請好好地說再見，請你一定要相信，愛慕產生的瞬間，便恆久存在，到底誰有那麼大的本事，能夠刪去時間流裡的任何一段？


請相信對方的決定，請做出自己的決定，其餘的，任何問題的答案的追索，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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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曾維瑜

引用自 : 從前阿從前